劉水:收教所日記——別拋棄絕望(四三)

  • 2022-11-29 21:30 作者:劉水
劉水:收教所日記——別拋棄絕望(四三)
作者出獄時所攜帶「勞改產品」塑料袋的正反面實物,提繩由收教所囚犯穿裝。
「絕望」本意是指極度失望。「拋棄絕望」即擺脫失望。而「別拋棄絕望」——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、求自由的信心。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,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: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,活到史達林死亡。


2005年1月7日,周五,晴,15℃ 

昨晚向孫隊證實,春節後將搬去西監區,現在舊監樓裝修後將交給法制學校關押法輪功。

上午,男女新兵體檢。囚車拉來3、4車女囚,在醫務室大院排隊體檢,約有4、50人。男犯都趴在工廠窗戶上打望、議論、評價女囚。我跑去小門口張望,沒看到丁。 


2005年1月 8日,陰 

上午有幾個工程人員進入監倉勘察、測量,看來搬遷是遲早的事了。中隊大院和囚犯工廠面積各約有200平方米,監倉24平方米。L形男囚樓一樓分布囚犯夥房、圖書館(囚犯暴增後會臨改為囚室)和分隔開的庫房和中隊辦公室;二樓設有10個監倉:201——210號;三樓設有8個監倉:301——308號,L形建築缺少拐出部分兩間監倉;二樓209號和210號兩座監倉下部鎮壓著一樓的中隊管教值班室,囚樓設計師很是偉大。 


2005年5月10 日,周一,晴間多雲 

在工廠繼續做塑料包裝袋。

最近每天都有南都看,不至於與外界隔絕太久變得遲鈍。

5 日晚,I talked to my brother,知悉父親與家人均好,懸了8個月的心才放下。我最擔心爸爸的身體狀態,畢竟他已82歲高齡;還跟張 X on the phone,外面的事情他都幫我處理妥帖了。我可以安心度過余下的日子。7 號晚,又與老趙短暫on the phone。他非常吃驚,竟然問我:「劉水,你在哪裡?」「監獄啊!」獲悉一些外面的動態。 

聖誕節後,陸續又收到來自美國五封聖誕卡信。感謝他們——陌生人!感謝他們關注中國人權事業和人權人士!人權無國界。

早餐:稀飯,什錦菜;
午餐:水煮土豆塊,米飯;
晚餐:酸菜,米飯。 

(補註:同倉鄧方強在接見時,偷偷帶進一部手機。有一天,我在監倉異想天開隨口說,有部手機就好了。沒想到鄧方強記在心裡。接見那晚關閉倉門熄燈後,他赤裸上身湊近我床頭,悄悄說:「水哥,你看,你打電話吧!」他手裡竟然拿一部手機。我驚喜萬分,急忙安排一人站在倉門後貼耳監聽保安巡查腳步聲,我躲在被窩裡打電話。本倉其他人都能在隊部打電話,手機只對嚴管的我有用處。其他難友除非有急事,才使用這部手機。每週接見時,鄧換裝一塊親友帶來的滿電手機電池。手機平時關機,只撥出不接入。鄧每日將手機貼身藏在冬囚服袖筒裡。我非常感激難友鄧方強!他是廣東人,珠寶設計師)


2005年1月13日,周四,小雨 

從10日開始,每天至少送來3個新兵。氣溫只有零上幾度。他們在所部門口大廳被管教和保安扒掉鞋襪,光著腳丫子,走過幾百米冰涼水泥地來到中隊大院。所方如此沒有人性。他們掌握全部司法資源,完全漠視人的尊嚴和身體健康。囚犯也該享有人權。 

劉隊下午走進工廠,站在我跟前問:「劉水好嗎?在看什麽書?」未等我回答,又彎下身子說:「最好在工廠不要看書!」說完走開了。神經病! 

抄錄捷克斯洛伐克首任民選總統、民運人士、劇作家哈維爾兩段話,對我很有啟發性:

「文化從低層次而言,包括全部日常生活方式,從高層次而言,包括人們的教養和素質,因此,良好的政治理想都與文化有關。一個國家的公民在文化教養和舉止習慣上的衰退,比大規模的經濟衰退更讓人震驚。」 

「知識份子比別人有更廣闊的思考背景,由此產生更普遍的責任。這固然不錯,但這種情況也可能產生反面效果。有些知識份子自以為看透了世界的奧秘,把握了人間的真理,便企圖匡範天下,指責萬象,結果製造恐怖,甚至謀求獨裁。歷史上很多醜惡的獨裁者都是政治份子出身。這樣的知識份子現在要掌握大權已有困難,但一直在發出迷人的呼叫,或以不斷的騷擾企圖引起人們注意,我們應該提防他們,拒絕他們。與他們相反,真正值得信任的知識份子總是寬容而虛心,他們承認世界的神秘本質,深感自己的渺小無知,卻又秉承人類的良知,關注著社會上一切美好的事物,他們能使世界更美好。」


2005年1月14日,周五,晴 

天氣逐漸變冷。

我的工作臺隨工廠倉庫搬到工廠東頭玻璃窗口。這窗口正對中隊監區大門,兩者相距十多米,進出男中隊大院、醫務室和法輪功大院的人,都看得清清楚楚。工廠南面完全敞開,只有幾根支撐屋頂的鋼柱,正對監樓通透樓梯口。寒風從監樓樓梯口吹刮到工廠,南北貫穿,冷得我直打哆嗦,腿腳僵麻。 

收到第三張儲值購物卡,張X在我入所以來第四次存入500 元,小票顯示是10日開卡存入,今天管教才交給我。張 X 守信及時。這樣的朋友在我陷入困境時,還如此不計風險,很負責為我處理了許多迫切的事務,確實可視為知己兄弟。 

讀了《村上春樹文集》。又是盜版書,錯疏太多。難友接見帶進來的都是這等盜版書,與正版書相比,價格便宜許多。張 X 幾次送書來,都被管理科沒收扣留。所方實在沒有人性,非法剝奪我的閱讀權。只能湊合著看盜版書了。 

206倉連續幾天受到值班管教公開表揚,這是我入監8個月以來從沒有過的。竟連從駐港部隊副團職轉業的周管教也表揚了我,說要以我的內務為標本。這話他沒當面跟我說,在文藝隊講的,文藝隊難友轉告給我。孫隊還帶伙房和文藝隊的全體囚犯來206倉參觀學習內務。

(待續)

劉水  異見人士,資深媒體人,獨立作家。